文
戴敏洁
编辑
金石
1
好多人老问我那个猴子的故事。那其实是个无聊的小事。因为那个猴子的确很无聊。
小时候,我们家楼下有一个动物园。那个时候大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,动物园就相当于现在的万达广场。那是一个免费的场所,因为可以翻墙过去。那也是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地方,看谁有办法不买票,翻墙进去。
动物园就是我们的一个小社会,在里面分成好几拨不同的势力,有十三爷派的,有黑龙潭村的,也有太钢的孩子——笼子外面,那儿也是一个动物的世界,是一个江湖,儿童的江湖,特别生猛。不像现在去夜店都在晚上,那时候是赶早市,幸福的一天从早上开始。
每天早上,很多女孩子在那儿跳舞,跳那种集体舞,叫36步,走到哪儿踢一下,再转个身那种,她们会着意打扮一番,去那儿走秀。男孩则是去打架,去释放荷尔蒙,所以有时候不敢随便去,要带菜刀、带棒子,都得有一些武器才可以。如果没有引起什么斗殴,那今天就是和平的一天,否则就又得研究怎么集结人,怎么复仇。
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年代。动物园杂糅了廉价的儿童游乐场和一帮青少年,动物园本身也是我童年很有记忆、青少年时期很有记忆的地方。
我记得有一只很老很老的大象,晚年的时候它不爱看到阳光,永远待在屋子里头,只是偶尔会看到,它从小窗户里伸出一个鼻子来。但是我知道里头存在着一只大象,隔一段总担心它什么时候死掉了,总担心它死掉了会不会被老虎吃掉,变成别的动物的食物。因为我3岁的时候摸过它,因为我奶奶认识饲养员,就把我带进去摸了它,我一直以此为骄傲。我也会经常去看一看别的动物。每一个动物都有它们自己的情况。在我们那个钢铁城市里,我没太觉得狮子和老虎是很厉害的动物,在那个灰头土脸的动物园里,它们没什么性格,能活下去就不错了。
在整个动物园当中,最有性格的就是猴子了,只有猴子是一个能够跟你有互动能力的动物,狮子、老虎基本上都不搭理你,它们都不看你,跟人也没有形成关系,但这些猴子是会有的。它经常会有情绪,如果你给它丢东西,它会给你呲牙,会扒着笼子使劲吓唬你。
我每次看见它,它都在那儿拼命晃树,我说这傻逼又在晃树给别人看,后来发现没人看的时候它也在那儿晃,我说那它干啥呢,但是我反过来一想,它不晃树它能干啥呢,它不也没事儿干吗,所以它就只能关在笼子里晃树。
18、19岁之后,动物园我就去得少了。那时候我去商业街溜达,看人,另一种动物。我没事儿就骑个自行车一个人跑到街上去,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。就去给路过的人画速写,观察人,有的人就像生病的大象,已经到了暮年,我在画他的时候就会想,他的人生是什么样的。有的人就像个猴子,惹不起,不要去招惹他。跟在动物园看动物是一样的。
后来,动物园搬走了,搬到了卧虎山,我就再也没有去过。
2
我小时候还很喜欢看《西游记》,那好像也是我最早接触到的电视剧。刚开始的时候,它不是一口气播的。因为它拍了好多年,所以一开始就是每年春节联欢晚会之后放两集,只播两集,然后明年的春节再播两集。春晚1点钟结束,不睡觉小孩就接着看两集。然后一直这样搞了三四年才一口气拿出来给大家放,从头到尾放一遍,那真的确实是非常的珍贵。
那时候全国第一偶像就是六小龄童,所有的姑娘都要嫁给他,都在给六小龄童写情书,寄往中央电视台。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。
对于小男孩来说,孙悟空就是我们的哈利波特,一个神奇的、有性格的东方大男孩,一个英雄。《西游记》写的是一个大男孩如何成为一个男人的过程。最后它被封为「斗战胜佛」,但它还是一个男孩的时候比较可爱,因为纯真啊。
斗战胜佛是被体制化了,这是一种广义上的体制,就是每一个人都必将面对的人生——走进一个成人的世界,按照成人的标准生活,但我们心里都住着一个以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,一个自由的、天真的,没有被规训的形象,那个时候对它的形容就是泼猴,就叫泼猴。
后来开公司,他们说给公司取一个什么名字,然后我就想说孙悟空和动物园里的猴子就挺好的,动物园里的猴子是孙悟空的另外一面,孙悟空就是猴子,而坏猴子是它最好的一个状态,一个童心未泯的英雄。
“坏猴子72变”是一个青年导演扶持计划,我把它看做是一个作品,我觉得我找到的青年也都是有性格的猴子。
年,在做这件事情之前,我想了两个月,我一直在想,我的初心是什么,我到底为什么干这事儿。其实我当时干这事儿就是觉得我挺生气的。年开始,有各种各样的、乱七八糟的人都来拍电影。我并不是歧视别人来拍电影,因为导演也可以去写书,也可以去干别的,干别的人也可以来拍电影,这是正常的。但是当时到了特别泛滥的地步,任何人就说我只要说有钱,我带着钱就来拍电影,比如我回山西老家,好多煤老板要投资拍电影,就一种我有钱的姿态,反正我有钱我就可以拍,不行我培养家里的一个什么亲戚让他学两年不就可以了吗?他也可以拍,他讲故事挺好的。
那种气氛让我觉得特别的不舒服,真正站在行业的角度,我觉得受到了冒犯,觉得这是对于我所从事的行业的不尊敬。我拍一个电影,你们可以随便说我也要来拍,我从来没听过哪个人说自己组织一支警察队伍,去当警察。你们怎么就非要到我们这个行业来搅合?你们又不是干这个事情的。
如果你要干,我每次都说你要去好好地读书,去学习这个技能,而不是说我有钱我就可以来当导演、我就可以来拍。这滩水变得太浑了,我想我应该做点儿什么,我能不能去找几个朋友来,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来做电影,至少保证我们这个小环境还能做一些我们觉得力所能及的、像是电影的电影。我是一条鱼,我就希望这个水能干净一点,让我们自己活得舒坦一点,所以搞了这个青年导演计划。这个出发点也许狭隘,但我觉得问心无愧。
我和文牧野见面时吃了一个火锅,这之前《我不是药神》的剧本已经有了,但我找不到合适的人拍。直到遇到他。他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,挺关心本质的,一上来就说我要拍一个什么样的故事,焦点感很强,很扎实,又有很浓烈的情感,在情感中又有一种审美,都很符合片子的调性,就交给他了。后来电影取得很好的成绩,这是他自己的修为。
▲宁浩担任监制的《我不是药神》我相信道家的事情。道法自然,就认清一个事情的本质,